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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义的故事

灵丘城西南 50 华里的地方,峻岭崔巍,奇峰遇列。二万二千余亩山林,松柏苍翠,白桦繁岗,万木争荣,起伏汹涌。这里由于松树、柏树生长地界分明,教有 “松柏不乱” 之类称,是灵丘 “九景” 之一。省著名林业劳动模范安义,生前在这里度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护林生涯。他的一桩桩、一件件儿近传奇的动人故事,至今仍在群众中流传着。

(一)

邓峰寺林区是灵丘境内较早的国有林。1937 年,当抗日的烽火在晋察冀边区熊熊燃烧的时候,北上抗日的杨成武独立团率先来到了这里,以后又进驻了三五九旅、老六团等英雄部队,邓峰寺一带成了我军游击战的重要地区,是对敌斗争的前沿阵地。

抗日部队一来,立即宣布邓峰寺山林为国有林,老安被聘为第一任护林员。那时候,烽烟四起,国难当头,老安这个爱国之心很强的人,在护林的同时,卷入了革命斗争的洪流。他接受我抗日组织的安排,在邓峰寺建立了秘密联络点,老安担任了联络员。在那些日子里,他站岗放哨,传递情报,运送伤员,坚璧弹药,成了抗日救亡运动的积极分子。在闻名中外的平型关大战中,他在附近各村动员群众,赶着十多头骡子,连夜给部队运送弹药,还冒着危险当向导。党组织看中了他,于 1938 年接纳他为中共党员,并被群众推选为烟云崖村农会主席。在村里,他大摘减租减息,合理负担,为部队筹集给养。党组织交给他的每一项任务,都竭尽全力去完成。他把整个身心完全交给了党。在当时,老安的所作所为使一些人困惑不解,因为他虽然当着护林员,可报酬是分文皆无。老安对这事则能想得开,他常和人们说,现在刚刚建立政权,地方政府的工作人员的生活还没有着落呢,咱一下子找谁要钱?

别看没有报酬,可老安护林可认真哩。那时候,山林刚刚收归国有,一些人认为,山林回到人民手中,成了自己的财产,想怎么办就怎么办。于是,上山砍柴、砍树,胡乱折腾。这一带的村民,祖祖辈辈靠烧柴煮饭,取暖,不让他们上山砍柴,显然是行不道的。但是怎样有计划地组织砍柴,怎样杜绝砍树,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。老安虽然绞尽脑汁作了安排,可是一些人我行我素,漠然置之。一时间,明砍暗伐,络绛于途。为解决这个问题,老安先向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身上开刀。有一年七月,他组织附近村民采收山桃核。一个小后生却趁上山的机会,弄了一捆柴,悄悄地背到了山下。老安在山上发现后立即喊道:“背柴的是谁?” “爷爷,是我!” “你是谁?” “我是臧顶茂。” 原来老安是小臧父亲的入党介绍人,以后他们又一起在村内当干部,关系处得很好。小臧想,这么一说,也就算了。可老安非要坚持其把柴背上山。就在对方苦苦求情时,老安发火了,厉声命令道:“爷爷让你背上来,你就给爷背上来!” 至今,这句话还在附近各村广泛流传,妇孺皆知,直到小臧返上山顶,当着采桃核的人的面作了检查,才算罢了。

看山护林,往往担着很大的风险,遇上那愣头青,不仅不服管,还要向你袭击哩。有一年冬天,老安发现小桦树被人砍了不少。那时的桦条,开煤窑的人收上编窑囤子,每百斤可卖一元钱。他看到被糟踏得披头散发,心如刀绞般难受。恨自己没长个千手千眼,抓住偷树贼。以后他连续到那里巡查,仍发现小树被砍。这是怎么回事,莫非他们有障眼法?原来这些人知道老安看树认真,白天不敢来,都是太阳落山时到达目的地,趁着月光作案。老安终于也想到了这里。一天,藏在林子里的老安,终于在黄昏时分发现三条精壮的汉子,大摇大摆地向小桦树林走去。真是吃惯的嘴,跑惯的腿,他们说说笑笑,肆无忌惮地择刀弄行,疯狂地摧残那幼小的生命。一见这情景,老安气不打一处来,加上时值隆冬,饥肠辘辘的老安在寒风中不禁索索发起抖来。他几次要跳起来,冲过去,可又几次克制了自己。隔着一道山准,一张扬不是都会跑掉吗?他多了个心眼,悄悄地绕上山梁,藏在这些人要放树梢的地方。不多时,一彪形大汉抱着一大抱树梢子从林中钻了出来。就在他弯腰放树梢时,老安一个箭步跨过去,从后边卡住他的脖子。这人也太刁,他挣脱后,拾起拳头大一一块石头,照老安面部打来,老安一捩面,“嗖” 地一声,石头从耳边飞过。这人仗着自已年轻气盛,摆开大打的架子,连续向老安攻击。看了这么多年的林,老安还未碰过这样的人,事态的发展已使老安忍无可忍。就在那人弯腰拾石头的时候,老安飞身上前,从他背上狠狠地擂了两镰把。别看老安已冻饿了一天,可这两镰把下去的力量真不小。再说,强贼怕弱主,总有一定的道理,那汉子终于软了下来,连连哀求说:“大伯,绕了我吧,家中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哩。” 这时候,另两个同伙早已逃之天天。老安把他带回驻地,整整半夜,向他宣传护林政策。

老安护林认真,抗日工作做得坚决,招来少数人的怨恨,儿个歹徒竟然视之如寇仇,他们等待时机,安图置之于死地。

“时机” 终于来到了,1947 年,歹徒们趁 “搬大石头” 的机会,密谋策划,串连同伙,妄图兵刃相见。这个运动是灵丘四五年解放后的第一个运动,气氛很紧张,有的村干部就被活活打死了。当时,老安摸不清情况,不知犯了啥错误,他一边和县政府报告了情况,一边邀请几个人夜间和他作伴。后来当他得知就是那么几个坏人,为报私仇,寻衅滋事时,胆子大了。他把杀羊刀磨得寒光闪闪,锋利异常,白天上山带在身上,晚上放在枕边,以防不测。作伴的人打发走了,他单人独马,应付局面。知道老安性格和胆量的人都说,如果真有坏人加害于他,他会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身上扎刀子。

邪恶的势力尽管在某些时候表现出穷凶极恶,孤注一掷,但也常常表现出虚弱。他们在老安的凛然正气面前,终于米敢轻举妄动,直到二人被抓获归案。

老安是个快言快语的人,长着一对聪慧机智的眼睛,讲起话来两道浓黑眉毛不住地抽动跳跃。他喜欢以手势助说话,给人一个眉飞色舞的感觉。他对人十分热情,人们到山上找他,总是热情接待,然后亲自送到山下,而且每次都是在前边开路。可是老安说话则丁是丁,卯是卯,一针见血,从不绕弯子,不给对方偷跑的余地,不管你是谁。

“文革” 期间,不少地方的树被乱砍乱伐,用以中饱私囊或照顾好亲厚友,唯独邓峰寺的树幸兔于难。然而,那满山遍野,挺拔笔直的油松,早就使那些贪婪的人们垂涎三尺。一天,县林场一位领导,带了几个人来找老安,说:“大伯,从山上砍几棵树,盖几间房子。” 他满脸堆笑,又殷勤地递过一支 “大前门”,老安推开了烟说:“拿砍伐证来!” “这时候乱糟糟的,砍些树还要啥砍伐证?” 老安严肃地反问:“没有砍伐证,谁想砍就砍,要我这个护林的有啥用?” 老安说这话的潜台词是很清楚的,不管你是谁,在林木管理制度面前是一个样子。可这人很不识象,他见老安不答应,就用命令式的口吻说:“砍吧,错了我负责!” 边说还重重地拍了两下胸脯。老安这个倔脾气人憋不住了,立即虎下脸来说:“我是给国家看林,不是给你看,你负不了这个责,得有正式采伐文件。” 对方看到老人顶得坚决,只好带着人走了。后来,这人又来缠磨,老安这个从未低声说过话的人放开嗓子说:“我活一天,就护一天林,有我在你就别想这样乱来。”

有那么一种人,他们整天揣摩领导者的心理,逢场作戏,巧言令色,看领导眼色行事。明摆着的违法乱纪行为,却极力怂恿他的领导去干,千着 “督促王八下枯井” 的勾当。这样作的目的,无非是讨领导的欢喜,从而为自己谋取私利。到头来,损了国家利益,领导也难免为此作出重大牺牲,自己也会落下个卑鄙小人的恶名。相比之下,老安当时似乎没有给领导面子,可实际效果是,不仅保护了国家利益,也未使那位领导为此事犯错误。

(二)

说一个人廉洁奉公,这个尺度似乎宽一点,有一点回旋余地;要说一坐不染,这就限得很死了。一尘不染,能做到吗?老安做到了。

1950 年,老安被录用为国家干部,1953 年定级,月工资 34.5 元。这一天,他分外高兴,从城里回来,一进家门就和老伴讲开了。怎不让人高兴呢?人活离不开物资,钱可以购买生活用品 3 何况,三十多元钱,对老安来说,这是多么大的一笔收入啊!自从山林收归国有,已是十六个年头了,五零年前的十三年中,他得到的只是上级的信任,没有任何物质享受。维持一家人生活的是烟云崖的二亩地和邓峰寺林畔沟旁的零碎山地,还有的就是树叶子和菜叶子。如今,一下子赚那么多钱,怎能不激动万分?那天晚上,夜很深了,不能入睡,生活的坎坷,辛酸的往事,一幕幕浮现在眼前。

安义,祖籍河北省阜平县人。1877 年,老安的父亲安尚力,由于生活所迫,带着妻和一男一女,沿路乞讨,来到灵丘县东河南村落了户。那时候,人情冷暖、世态炎凉,本乡本土的穷人都找不到出路,一个新落脚的外乡人,怎能不受贫穷和饥饿的威胁?加上 1885 年又生下安义这个苦儿,一家人营苦地挣扎在死亡线上……

极度的贫穷故然会给人以痛苦的折磨,但也往往使人早懂事,早成熟。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负担,七岁的安义就拿起了鞭子,给人家放牛、放羊。十几岁时又上山砍柴卖,肩负了大半个家庭生活的担子。父母去世后,耿直、刚毅的安义,不安于非人生活的折磨,决心四处闯费闯满,以求摆脱困境。但是,哪里是他要我的理想之地呢?走 “口外”,下煤客,揽零活,扛长工,萍足不定,浪迹天涯,十几个年头过去了,苦没少吃,罪没少受,如一头受了伤的小鹿,在到处布满陷阱而又被猎人紧追的环境中,左冲右突,披于舞命。广袤的大地,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,除了尝尽人同苦,别的哈也没有赚下,到头来,还是拖着疲您的身子,回到了灵丘,在距邓峰寺三里远的烟云崖村落了脚。说来也颇蹊跷,和他同样命运的吕桂香,喜爱他刚强、率直的性格,遂使四十一岁的安义才算成过个家。第二年,1927 年,邓峰寺的山主招用看林人,跌打了半辈子的安义觉得在那个世道不会碰到顺心的事了,干脆,图个安身的地方算了。他咬了咬牙报名了。

端人家的碗,就受人家的拿提。老安给人家看树,受尽了恶心罪,吃不上香东西。山主每次在林,住在寺院里,要吃要喝,得尽心侍候,稍不遂意,就吹胡子,瞪眼睛。一次,他跑了二十多里,买回了菜,人家还嫌茄子炒得不嫩,黄瓜调得不脆,晚上还得提夜壶,守夜看狼。折腾来折腾去,老安每年那 25 块钱的工钱所剩无儿了。1936 年山主引着一帮人,大量砍伐林木。人家是花关酒地,海吃海喝,就是没有他的份儿。从此,老安多了个心眼儿,他表面上应付着看树,暗地里帮着穷人上山砍柴,他相信,人民的财产终究会回到人民的手中……

老安辗转反侧,浮想联翩。以后的路怎么走?他推醒了老伴,一起商量开了。

老安夫妇是尝尽人间五味的人,勤俭过日子是他们的本分,从来没有因为吃糠咽菜皱过眉头。战争年代,我地、县各级干部和部队的同志经常在他那儿活动,每次有人来,他总是热情地接待,请看当年灵丘县委政工部长张世芳同志的一段回忆录:“邓峰寺的安义同志真好。1942 年没有吃的,我们从川下敌占区回来,一入家,他说:‘老兄弟,先叫你嫂子烧点水喝着暖暖身子。’ 这时,他家粮食颗粒无有,就提了只筐子出去了,不多一会,弄回一筐山药、豆角和瓜,煮着给我们吃。” 轮到自己则常常是勒紧裤带过日子。一次,专程到这里看望他的县委领导问及他的生活时,老安诙谐地笑着说:“不要为我操心,我有两个好朋友,一年不落地接济我。” 两个好朋友,是谁?人们很想弄个明白。老安哈哈大笑,“两个好朋友嘛,一个是树叶子,一个是菜叶子。” 人们看看那筐筐篓篓中褐色、黄色的菜叶子,都恍然大悟了。过惯了这样穷日子的人,一旦碰到生活有所改善时,就会产生一种由衷的满足感。如今,每月能有三十多元的收入,似乎已过上 “天上神仙府,人间帝王家” 的生活。老两口左盘右算,只能尽心护林,决不谋取其它非分之物,老安夫妇可是说到做到的人。随便找几件事看看吧。

邓峰诗林区的油松和白桦,木质优良,做家具花纹美观,光滑细腻。老安看林的后期,立木蓄积已是一个可观的五位数。如果凭想象来判断这个整天和木头打交道的人,家中一定是明箱漆柜,富丽堂皇。然而,这种猜测已大相径庭了。他经营的这个家庭是十分寒磣的。几十年的日子,家里摆着三件木制家具:一个用来收藏衣物的箱子,这是用土改时分到的一个放粮食的箱子改做的。还有一个破高桌和一个残缺不全的饭柜,这是寺院里和尚的遗物。按说,那几年,林木不断间伐,要说做点家具,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?跟那个管事的人说一说能不答应?再说,这一垛垛的木材,离老安的住处也不过几十米远,想弄几根,还不是如囊中取物?令人费解的是,他竟没有形成做家具的念头。

再说那满山遍野的药材吧,能叫起名称的即达二三十种,又粗又长的党参,藏量丰富的猪苓,弄到手里就是钱,只要拿起镢子,就不愁票子。可老安没有那样千,在老安的经济收入中,没有卖药材的一分钱。

对于金钱,人们总是有不同的看法。有的人本来已占有相当可观的钱财,可是,物欲绵绵,永无止境,他们不考虑国家的财力、物力,见利就争,见钱就要,红着眼睛赚昧心钱。更有少数人在金钱面前心醉神迷,千出种种不法的勾当。对这样的人。老安向来是瞧不起的。他的作为常常是出人预料的。就说工资吧,他从 53 年赚上 34.5 元的工资,直到 65 年退休,十多年时间,一分也未增加。这不是没有机会长工资,也不是别人不给他,而是他不要。其实,老安的日子并不宽裕;家里使用的瓮是有裂缝的,用铁丝箍了又箍;盆是带豁口子的。这山上的杨、柳、榆、杏、椴、山桃等树的叶子,还有那苍术苗,苦苦菜,是他家一年四季的美味,过着农村中的下等生活。可是在两次加工资时,老安都是说自已光景过得好,坚决拒绝领导和同志们为其加工资的好意,把指标让给他人。

老安就是这样一种人。他向人民作出了巨大的贡献,而向党、向人民索取得是极少的。他犹如邓峰寺满山遍野的油松,长在贫脊的山坡坡上,而献给人间的是高大笔直的躯干。这,就是老安的象征。法国有位思想家说过:“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贵。” 老安的品格是金钱买不到的。他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道德财富,是无价之宝。

(三)

邓峰寺林区,山光物态,秀丽如画。撇开那 “松柏不乱” 的奇景,单说那雄宏悦耳的林涛声,沁人心脾的松脂香,还有那狍驰雉鸣的生态环境,也真是让人赏心悦目。特别值得一书的是每到四月底、五月初,是簇生在坡坡梁梁上的山樱桃花盛开的时节。每当此时,那粉嘟嘟的花朵一枝枝、一簇簇,点缀在翠绿的松柏林中,秀色夺人,分外妖艳。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长恨春归无觅处,不知转入此中来。” 白司马的名句也道出了这里的真情实景。邓峰寺有她诱人的环境美。

然而,这里毕竟是深山老林,那险象环生的悬崖峭壁,不同于公园里的 “假山”;那毒蛇猛兽也绝非动物园里的笼中物。当你携儿带女,偕妻邀友在动物园游览时,看到的豺狼虎豹和毒蛇,一个个显出温驯善良,没精打采的样子,成了人们审视的对象。可是,生活在自然环境中的这些动物,却完全是另一副样子。在这里,狼豹出没无常,毒蛇横行霸道,凶恶刁钻的本性驱使他们和人无情地较量,稍有差错,就会落个性命难保。它们比挥刀弄斧的偷树贼要难对付得多。这里需要的是胆识、魄力、机智,还有那更重要的一条热爱山林的事业心。老安有两件宝,拐杖和长把镰。每一件都有两种用途:拐杖,除了柱着爬山外,还用来驱逐毒蛇;镰刀,多半是用于修枝的,也用来对付凶兽,那特制的大镰刀头,重达一斤半,砍到那里都是很有分量的。在漫长的岁月里,老安说不清有多少次和毒蛇、猛兽 “打交道”,家中驱毒蛇,院里撵老豹,这是常有的事,绝非耸人听闻。

有一年夏天,老安正在住房东边的一:块地里劳动,他似乎听到有一种什么声音,猛抬头,惊呆了,四只铜铃般的红眼睛,凶狠狠地盯着他。“豹子!” 他几乎叫出声来。但见,两条长尾巴倒海翻江般地摆来摆去,作出进攻的架式。据他事后观察分析,那两只豹子已在地里卧了较长时间了。老安来到地里后没有抬头,以至渐渐地缩短距离,到他发现时,已只有十几米的距离,几乎碰到一块了。对豹子来说,这么一点距离,只要猛地一跳,就会扑到老安身上。这突然的遭遇,真好似 “分开八片顶阳骨,倾下半盆雪水来”,他浑身瘫软,几乎倒了下来。但是,理智和胆识终于使他镇静下来。这些年,三三两两的豹子少见了吗?不过是距离稍远一点罢了。他迅速地退了下来,然后抓起了地边放着的长把镰。老安看到离豹子远了,手中又有了武器,胆子大了起来,高声喊道:“还不快走!” 宏钟般的声音,大概也使豹子害怕起来,果然顺沟逃走了。从此,老安喝令两只豹子下山的威名传开了。其实那次老安还满满地冒了一身冷开呢!之所以幸免于难,与他迅速后退大有关系。据老安多年来的品验,豹子见了人也很害怕,故不是四处找人充饥,却却相反,如果在远处见了人或听到人的声音,就会迅速躲开。若人和豹在路上突然相遇,它便立即蹲下身子,看你的动静,如果你绕道走开,它也就向着其它方向跑掉;如果你不让路,或是向它进攻,那就非和你决一死战不可。问题是,有时候你不知道它在那里,当你不知不觉向它藏着的地方走去时,它就以为你是去进攻它,这就是你十分倒霉的时候了,老安那次就属这后一种情况。

和狼打交道,更是平常事,有一次,老安就遇到了十二只。说起来,人们认为狼比豹力气小,好对付,其实也不见得,那凶残、贪婪的目光,就先能把你吓一跳,这里的人们说,狼是秀才的水平。可见狼的 “本领”。比如,它在和人争斗时,就有几种情形,若遇到老弱病残、妇孺童稚,便肆无忌惮地向你张牙舞爪;如果你是个精壮的汉子,它便使尽各种花招,虚虚实实,扑扑闪闪,直弄得你精疲力竭,它才扑上前来动真的。一次,老安碰到一个大灰狼,它见老安只管走路,没理它,便立即跑到前边,四只蹄子疯狂地向老安方向 “扬土”,当泥沙横飞,黄尘漫漫时,便乘虚而入,直扑上来。老安多次碰到这种情况,但每次总是靠着镰刀、拐杖这两件宝,化险为夷。

评价一个人的工作成绩,总是离不开他所处的环境。庭院里剪树,马路边护林,毕竟要轻松得多,至少不必担心猛兽的袭击。而在邓峰寺,死神似乎常常潜伏在护林员身边。狼豺固然可以伤人,毒蛇也同样能夺取人的生命。有人说,老安在山上几十年,之所以能活出命来,是因为他会跟野兽、毒蛇说话,其实这是讹传。当然,也事出有因。1960 年春天,两名下乡干部来到这里,

看到山坡上有一只狍子,就大叫起来,狍子听到喊声,拔腿就跑。这时,老安高声叫到:“不要跑,不伤害你!” 说来也奇怪,狍子果然又悠闲地吃草去了。老安住房的后山嘴子上原有一座龙王庙,庙拆除后,破砖烂瓦成堆,成了蛇藏身的理想之地。有人到这里来就让他引着去看蛇,每走到这个地方,他便说:“出来吧,让大伙看看。” 时隔不久,一条条蛇从洞里钻出来晒太阳。于是,人们辗转相告,老安和野兽说话的事传开了。为啥会出现那种情况?原来,,老安是个很健谈的人,能说能道。在山上看林,整天无处可说,好似个哑叭,于是他见了山上的动物,总要说几句话,比如什么 “还不躲开!” 这是和蛇说。“不要怕、不害你!” 这是和狍子兔子一类的动物说。加上他从未伤害过这些动物,时间一长,这些动物听惯了他的声音,一听到他的话,就不太紧张了,不知这样的推断是否合情合理。在家里饲养的动物,老安也都要和它们说话。老安好喂猫,有一年他家眼了六只猫,都起上了名字,什么黑子、灰灰、小黄、小白,叫噘个名字,哪只猫就跑到他跟前。他还喂了只公鸡,起名 “花报” 只要他一喊 “花报” 二字,那大公鸡就立即会飞到他的肩膀上,至于让蛇出来的话,老安说那纯粹是假的。他掌握了蛇每天出洞的时间,如不在那个时间,任你喊破噪子也白搭。其实,老安见了这些蛇也是很伤脑筋的,可是又有什么用呢,春夏秋三季,蛇不是稀罕之物,特别是雨后初睛,那更是满山遍野,无处不有。有一次,老安看到百多条蛇拧成一团,乱翻乱滚哩。无毒蛇好对付,当它得知人走近时,多数会自动躲开。若遇到有毒蛇,那就很麻烦了。它常常在路上盘成一团,见人过来后不仅不躲开,反而迅速将身子作成 “弓” 字形的进攻状态,人一接近,就 “嗖” 地一下扑到你身上。对付明处的毒蛇,老安就用拐杖将其挑开,藏在路边草丛中的,就只好让其冲出来咬一口,这一带就有好几个人被咬伤了呢。老安掌握了对付的办法,据说需要穿一双略厚些的袜子,他长年累月不光着脚走路,就是这个意思。

这样的环境,不要说让你在那里长时间工作,就是大白天走一趟,恐怕也会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来。有一年,老安因有事外出,顾了一个顶班的,那人第一夜听到寺院内钟鼓齐鸣 (其实是山上风刮时的鸣鸣声)。第二夜听到住房周围豹啸狼嗥,第三天又见了茶杯粗的大蛇,吓得死活也不敢在了。据说,那人还是个膀粗腰园、年富力强的后生哩。对这样的环境老安不仅不嫌,而是爱上了,深深地爱上了。你看他的劲头吧,每年冬春,每当朝阳微露,彩霞渐隐的时候,老安就翻上西梁头,在那里观察有多少人进入林区砍柴,都到了什么地方,然后去检查他们是否按规定作业;到傍晚时,又把人们集中在山口子上进行护林宣传。人们说老安比砍柴的人们还辛苦,这是真的。他还常常深入附近各村,建立护林组织,宜传护林知识,组织人员刷写标语。他自编的口诀:“春冬草木干,防火最为先,不管什么人,山上别抽烟” 朗朗上口,人们没有不会背诵的。1953 年封山育林时,大东沟掌是一片残林、乱草、小树。老安想,既然有了小树,那么,参天大树、浩浩林海是不会很遥远的。为了防止小树被人砍去,他在山上掏了个土窑洞,搭了些树枝枝,一夜一夜地看着,这地方离村子十几里,老安在那里常常是饥食野果,渴饮山泉,与狼豹为伍。人们说,老安为了护林,连命都不要了。啊,老安的思想境界,即使用最美好的言词去形容,也总不会过分吧!

(四)

随着光阴的流逝,年岁的增长,占据老安脑际的不是树,就是林,他已一刻也离不开山林了。就在他年逾七旬的时候,人们劝他退休,离开岗位。每当此时,他总是微笑着放大嗓子说:别开玩笑啦,我真是离不开这心爱的山林了,等我亲手栽得树盖起大楼房来再说。”谁开玩笑啦?人活七十古来稀嘛,退休,用今天的眼光看已至少晚了十年啦,好在,那时候的老安还没有得上霸着茅坑不拉屎的名儿,也没有人向他使白眼儿,可也总是退休的时候啦,听口气莫非真要和松柏共存亡吗?老安护林几十年中,每当到城里开会,走个三天两日,心都放不下来,好似丢了个吃奶的孩子。让他退休,离开岗位,能受得了吗?战争年代,老安保护过的干部中,有几位在北京市工作。六十年代初,这些同志想让他去逛一逛。这美好的心愿,被老安谢绝了。是老安不想到首都去观光吗?不是,完全不是,他有放心不下的地方,那就是山林。其实,早在 1950 年转千后不久,就有机会住到城里,然而,“安义者,不图安逸也。” 他执意不走那条路,继续留在山上,执行护林任务。

时光如流,岁月无情。一晃又是十多年,老安已是庆过八十大寿的人了。这时的老安,身体仍然很结实,从离村三里远的山上背柴,一次就是一百三十多斤,翻山越岭,心不跳,气不喘。可是,宇宙间新陈代谢的原理终究是不可违背的,这不仅表现在额头上刻着的深深的皱纹,就是腿脚也不太灵活了。令人烦恼的疲劳常常向转悠一天的老安袭来:“人事有代谢,往来成古今。” 老安到底老了,不得不考虑他的接班人了。他要让接班者也和自己一样爱林,在他上西天之前,先得好好地培养一段。

接老安的班并不是轻松的事情。当 1965 年 6 月老安办理了退休手续,让他外甥减兴国接班后,没完没了的训练便开始了。先是整天整天地引着他绕山转,认识地形,了解地名。教授护林知识和如何对付猛兽、毒蛇。最能念叨的是 “宣传政策、廉洁奉公、吃苦耐劳” 这三句话。这是他五十年代初在张家口召开的察哈尔省劳模会上学回来的,几十年来,成了他护林的一本经。现在他要原原本本地传给他的接班者,不许念歪了。在工作、生活、人格几个方面的要求和自己一样严。当时,臧兴国月工资 26 元,经济底子很薄,其家庭生活之艰苦是可想而知的。他想早起晚睡,挤点时间刨药材。老安得知他的想法后说:“护林是个没明没夜的差事,二十六块钱全包了,省点精力多爬儿座山吧。” 1966 年底,县林场在邓峰寺处理木料,兴国负责收款,中午清点时,发现少了三十元钱。这时有人建议说,少报三十元。“哪有这种道理?” 老安忿忿地说,他不仅死活不让,还把外甥狠狠地批了两个小时,然后掏出自己的钱给补上了。

“文化革命” 开始后,少数不法分子看到邓峰寺的树眼发红,手发痒,还有的人吵吵嚷嚷向他要林权。面对这种情况,本来打算回村居住的老安又改变了主意,决定继续留在山上,当义务护林员,帮助他的接班人,度过非常岁月。老安办事十分认真,涉及林区的大事仍然管得很严,以至那位林场的领导想砍树时不得不去找他。直到 1969 年,来山上闹事的人没有了,接班者也日渐成熟了,老安把察哈尔省赠给他的 “生产模范” 的铜质奖章和中央慰问团奖给他的 “拥军模范” 奖章交给外甥臧兴国,搬出山林,到烟云崖村居住了。

人下了山,心没有下山,心没有下山,人还要上山。老安报到村里住后,护林仍然是他的神圣职责。头几年,还是每天一道地往山上跑,他象春蚕,为了造福人类,默默地吐着银丝。有人劝他说,老安啊,别往上跑了,每月领着那 24 元退休金,颐养天年算了。可那又怎么行呢?他上山的指太大了,不上山能憋停住吗?

“春蚕到死丝方尽。” 就在他临终前的一年多时间里,严重的生理气管剥夺了他上山的权利。这时候,他只常常出现在村边的两棵柳树下,这是他二十多岁时亲手粮下的,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。那棵大树已高达 15 米,胸径米五,树冠古地一亩二分,九个大枝又都长成了标梁之材。每年春、夏秋三事,浓浓的树南下,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天说地、纳凉消造的地方。村里人们说,这是他们村的风景树,一个个引以为荣。

最有魔力的地方,还是邓峰寺的山林,确实把老安迷住了。他不能上山,却半天一日地坐在村边的小河旁,眺望那邓峰寺的山峰、油松和那山上一片片、一朵朵的白云,聆听那悦耳的松涛声。老人家默不作声,呆呆地坐着,瞅着、听着、想……响半个多世纪,多么漫长的岁月。这里数起名字的沟就有七十九道,他磨明了。可以这样说,凡是人能行走的地方,都留下了他的足迹,那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,多半是他保出来的。刮风下雨阻挡不了他上山,每天少说也走三几十里的路吧,老安在山上,干得红火热闹呀。狼凶吗?豹恶吗?蛇毒吗?老安没有被其吓想,他挺着身子,闯过来啦;山高吗?路险吗?寂寞吗?没那回事,老安不嫌它,喜欢它。他从来没有美暴过那坦费的柏油路和阳市区那摩肩接障的人流。工作需要他子然身,在幽深险峭的峡谷中凝神守志,煎精热血地奋斗,若非如此,能创造出难璨夺目的成就吗?他科到的是斗争的幸福和创造的欢乐。你看他六十年代初总结出的几句话吧,眼看树,心向党,树听我的话,我听党的话,党叫千哈就干喻!”啊,好一个党叫干哈能干响,这不能是老安光辉一生的注脚吗?

1980 年 1 月 3 日 12 时,老安波然长降了。古人云 “时北既马终黄土”,死,原本是生命的自宿,对这些,着安没有去想它作心头索系着的,还是那临终前的几分钟,他那脑海里跳荡着的,山,那树。就在那天上午十一时多,已是奄奄一息的老人非要出院不可,任你守护的人百般解释,他都固持已见。当人们把他的扶到台阶上时,他立即深情地向着邓峰寺的方向看着,久久批不着,然后,老安伸手握住了台阶下的一棵桃树。他抓得是那好紧,在场的闺女和其它侍候的人们,掰都掰不开呐。

这个一生中和树结下了不解之缘的人,留在人世的时间已息用分分秒秒在作计算了。他就要离开人间,离开那山和树,能不牵肠挂肚的难受吗?让我们去潜心揣摩吧,半个世纪,一时一刻也不想离开树木的老人,如今要永生永世和山林分离了,他能心甘情愿吗?丢得开吗?老人家站立了许久,那抓着树的手终于渐渐地松开了。人们刚刚把他扶上炕,老人家就闭上了那炯炯有神的眼睛,闭上了,永远地闭上了。

死神啊,再挽留老人几年吧,哪怕几天也好呀!满山的松柏啊,老人家经年累月的培育、管护,能不为失去这样的人哀伤吗?莫非那庄严、肃穆的林涛,那哗哗作响的河水,是在向老人唱挽歌吗?那山头上一朵朵不忍离去的白云,是在向老人致哀吗?那参天大树上增加的五十三个年轮是对老人的报答?老安,这位刚直不阿,一尘不染,不畏艰险,向人民作出出色贡献的老人,受到人们普遍尊重。中共灵丘县委、灵丘县人民政府,决定为他立传,留载于县志。1983 年 7 月,在邓峰寺为他树了碑,碑文最后一段写道:“安义同志一生甘苦备尝,对党忠诚,为众造福,爱林如命,视树如子,名传三晋,功勋不朽。为继承遗志,开创林业建设新局面,兹特勒碑刻铭,俾后人殷念,万古流芳。

人生之大难莫过于生死。然而,在大千世界里,人们对死又作出了自己独特的回答。安义老人辛苦经营几十年,置生死于度外,他的创业精神,他的高尚风格,犹如邓峰寺那参天的劲松,万古长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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